杨劲桦:我记忆里的学校运动会

 

本文作者所在的人民大学党史系77级,曾荣获北京市高校先进集体,此照片刊登在1979年的《北京晚报》。李思进摄

 

(一)

很多人不信,我这个看起来病病殃殃,瘦不啦叽,脸色苍白,散漫贪睡的惰性气体,居然会是学校田径队的重要成员。也真是,我怎么就混进去了呢?

其实外表的蔫儿并不代表我的性格,早在六七岁还是一个小女孩儿的时候,我就像个野孩子一样喜欢漫无目的地自由奔跑,尤其是在当年北京寒冷洁净的冬日里。 至于为什么要跑,我记不清楚了,现在每当看见我家小狗突然在后院里搭拉着尾巴,背着耳朵,神经病似地来回疾奔,我就想起了我自己。

不过,奔跑后停下来的那种美妙感觉我却是牢牢记得的:头顶像个小蒸笼一样地冒着白气,脸颊滚烫,耳朵通红,浑身上下大汗淋漓,所有的害怕和忧郁一扫而光,深吸一口空气,就能把新鲜的冰凉咽在肚子里。

父母不在,管理我的保姆就把脏兮兮的我提溜起来,丢进盛满水的浴缸里。她一边给我擦肥皂,一边不厌其烦地淳淳教导说,女孩子不能像调皮捣蛋的秃小子一样地疯跑,成个什么样子?每次当肥皂打到我的脖子下面时,会有一种好受的感觉,我就咯咯地笑了起来。

 但是我从不知道自己跑得还挺快,直到返回北京上高中。有一天上体育课,短小精悍的体育刘老师往同学面前一站,嘶哑着嗓子说今天练跑步。那天刮起了北京的风,呼啸凄厉,尖锐又霸道,飞起的尘土煽过人脸没商量,领教过的人才能知道我的意思。

老师把男女生分开,平着站成两排,指示说他一吹哨,学生就要很傻地拼命往前跑,从操场的这一头跑到那一头。于是大家就抱着鼓得跟风帆似的衣服跑,跑过去时顺风,一抬腿风就来推你,根本不用使劲。 我跑到一半,却发现只有我和另一个同学,心想坏了,可能是听错了,赶紧停下来回头一看,风沙裹着一大群张牙舞爪的人扑面而来。

下课后,老师来找我,问我是新转来的?回答是。他让我把新买的白底黑灯芯绒面的懒汉鞋脱掉,又让我把裤腿往上拉拉,我诧异地问干嘛?他点点头说,脚腕子那么细,可以跑短跑。于是他让我参加了田径队,练百米和跳远。

每天早上我要提前一个小时到学校训练,练原地踮脚跑,高抬腿,后蹬腿,起跑,变速跑,冲刺等等。我的条件不太好,主要是肌肉不壮,导致力量不够用,短了后劲,除了爆发力和频率快以外,别的都差强人意。所以练来练去,我的百米成绩总是不死不活地停留在14.6秒上下。

我们班还有一个田径队的女生叫田丽霞,她高大结实,稀疏的头发抓成两个小鬏鬏,脑门前齐齐的刘海,疏浅的眼睛里永远是兴高采烈,黄黑的脸颊上像描了两片红红的脸蛋。她走起路来一踮一跳,就好似鞋后跟装了弹簧。田丽霞是学校无人不晓的明星,除了不太爱读书以外,烦心的事情一概没有。她跑得可比我快多了,还代表北京参加了中日中学生田径对抗赛,而且好像还赢了。

不久,一年一度的学校运动会就来到了,不用上课,真好,现在回想起来还满是惬意。那天我们学校借用了北京体育师范学院的标准操场,早上起来阳光明媚,神清气爽,10月北京的秋天里,处处感受到微微萧瑟的温暖。

运动会开始了,先是高分贝的扩音喇叭训话,然后正经八百地进行升旗仪式。前一天也不知为何挑选了我去升旗,让我随着国歌音乐,不能快也不能慢,音乐奏完的时候升到顶就行了。我当时想,这还不容易,没想到真的不容易。音乐奏起后我就拉绳子,结果旗子突然不听话地乱卷在一起,扯不开也拉不动,急得我直冒冷汗。

校长老师见状也赶紧跑来帮忙,结果音乐都奏完了,还没升上去,全校学生哄堂大笑。从那以后,每当我看到别人升旗就会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,这次北京奥运会升旗时,我自始自终憋着没敢呼吸。

我们高一一班的集体荣誉感特强,不像二班自个儿顾自个儿。我们班同学报名参加比赛的很多,不参加的也在旁边激动地摇旗呐喊,声势高涨,我们都很希望能得到班级总分的第一名。

我往百米起跑线前一站,就开始紧张了,胸部咣咣咣剧烈地狂跳,我赶紧闭着嘴巴生怕心脏一不小心蹦了出来。接着我又垂下眼睛,默默自语:深呼吸,有什么好怕的,深呼吸,可是腿手还是不听使唤地颤抖了起来。我的同桌杨卫卫跑到操场旁大声给我加油,我颤抖地连话都回不了。

“预备……”嘣。枪响了,我们都冲了出去。才跑两步,听见“回来,回来。”有人抢跑。只好回来继续颤抖。

又一次,“预备……,……”,枪还没响,我坚持不住像箭一般地射了出去。于是大家又纷纷走了回来,我偷偷抬起眼睛左右一看,遇到一个恶狠狠瞪着我的目光。

第三次终于跑出去没回来。老实说,当你赛跑的时候,心无半点杂念,顾不上什么动作技术战术或面部表情。在那一霎那,就类似死前本能的挣扎,脑海空白一片,唯一的目的就是终点。万一不小心你赢了,心花怒放;一万个想到了你输了,照样快乐无比。参与就是好,没有压力。

然而,轮到4x100米接力时,我的压力却来了,生怕班里因为我而得不了第一名。练习时大家让我跑第一棒,我说不行,我反应慢。田丽霞说那好,你跑最后一棒,我说那更不行。不行也得行,争来吵去,都急红了眼。后来没办法,我说那输了可别怪我,田丽霞说我们肯定是要赢的!

抽签我们抽到中间线道,田丽霞跑第一棒,只见她疾风一样地超一个又超一个,待跑到直道时,已经是第一名。第二棒是朴京姬,我们班的一个朝鲜族女孩,她个子不高,留着两条又黑又粗的大长辫子,缀着碍事极了。只见辫子上下飞舞,她跑步的姿势就像坐在一个小板凳上,可是腿倒得特别地快,从背影看过去,她的鞋底就像飞机转动着的螺旋桨。第三棒是我们的中长跑冠军袁平,袁平又细又高,大长螳螂腿,尽管频率没那么快,但是一步顶我两步,她善于跑弯道,节奏掌握得极好。

我的心从一开始就提在嗓子眼,反伸着手准备接棒,袁平越来越近,我开始小步跑,看见别的班的人也越跑越近了,我几乎和旁边跑道高年级班的人一同接到了棒子。我用余光扫了一眼,心想这下完了。这时只听见跑道外侧震耳欲聋的呼喊声,我顾不上害怕,心里只想着,不能让她超过我,不能让她超过我。跑到50米时,我们几经拉开了距离,可是我的劲儿已经提前用完了。这时只听见田丽霞大声喊叫,“劲桦,不能慢下来!”我立刻又鼓起了力气,挣扎着连滚带爬第一个跑到了终点。

全班同学欢呼雀跃,连平时一些很高傲,眼睛只看着天上的男生也向我们围拢了过来。当年中学里,男女生不讲话,老死不相往来。我上了大半年学,还叫不全班里男生的名字,反之亦然。更不要说能有几个认识我这个从外地转来,每天溜边低头走路,初始时门门功课不及格的女生了。

大家高兴完毕,就赶着去给扔铅球的同学助威。我的同桌杨卫卫,学习第一名,体育也很不错,她除了铅球还参加了跳高。两个项目的时间挨得很紧。铅球每个人扔3次,她扔完了最后一次就跑去跳高。她最后一扔很远,可是插旗的同学却没看见,我着急地拿起旗子蹲下帮她插上。

说时迟那时快,待我刚抬起头,一个二班的学生没看见我,做了个俯身向后,又扭身向前的动作把铅球掷了出去,不偏不倚,铅球正正地砸在我的左脚背上,我一屁股摔倒在地上。这时只听见语文老师惊恐地大叫了一声,围观的学生们顿时都吓傻了眼。

我们班班长是个男生,叫叶军,他跑过来试着把我扶起来,可是我的脚已经站不住了。后来大家七手八脚把我扶上自行车的后座,叶军慌慌张张骑着把我送到了北医三院。

到医院后又是照片子又是检查,发现骨头居然没有断,只是脚肿成了一个刚出炉的大面包。医生在面包上重重地左按按,右按按,痛得我泪流满面。最后医生心有余悸地说,你福大,要是砸在头上就没命了。

高中毕业后,我们班不到一半的学生去深山里插队,田丽霞没去,我们就失去了彼此的音信。

1983年夏天出国前,我乘一路公共汽车去西单,车上人挤人贴得很近,车身一晃不小心彼此碰到身体就是粘嗒嗒一片。这时有个人把手从后面搭在我的肩膀上,我本能地试图躲掉,可是那只手又放了上来。 我回头一看,是个面皮白白的妇女,很面善,想不出在哪里见过。妇女咧开嘴笑着说:“不认识了?我是田丽霞。”

“啊?怎么会不认识呢?”我惊喜地叫起来,但觉得她变化很大,好像长了我们十几岁。

后来我们下车边走边聊,我问她在做什么工作,她回答说在北太平庄商场的副食品部卖猪肉。

1980年人民大学运动会,历史系入场仪仗队,旗手为78级宋毅。

 

(二)

转眼间,我再参加学校运动会已经是在大学了,不过还是要从高中毕业说起。毕业后,我怀揣一颗红心,两手抱着铺盖卷儿去了严峻的深山,接受贫下中农对我进行再教育;教育好后,我参加了正式的工作。在那感觉漫长无际的三年多岁月里,我从一个懵懂少年长成了一个法律上承认的成人。

回想起来,小时候的三年和现在的三年差别巨大,当今的日子可真不经过,太阳月亮不嫌累地争相轮番升起,忽地又转瞬落下,我写支票连2008年还没熟练呢,2009就匆匆忍不住地要夺门而入了。所以我要抓紧把这篇文章写完,否则一磨蹭就是明年见了。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 

当年我一走入社会,大脑就加速发育,什么智慧也没学到,却每天要面对那些真假好坏虚伪险恶真诚温暖并存的复杂人际关系。如此一来,身体就停止了继续发育,个子也没再长高。我除了每天做远超出体力负荷的劳动以外,从没有认真健康地锻炼过身体,加之营养极度不良,面色就越发菜色,活像是一根无精打采煮熟了的绿豆芽。

有一天我从白河堡乘长途汽车去县城,车上遇到了公社的邮差高富,我扶着栏杆站在车尾,小高目不交睫地盯着我的手。我问他在看什么?他回答说琢磨着如何用他两根指头捏断我如此细的手腕子。

上了大学后,每个学生都需要达到国家制定的体育标准,其中包括100米短跑和800米长跑。如此一来,我们的体育课就有了练跑步的内容。 

和在中学一样,体育课男女生是分开来上。第一堂课,教我们女生的是位个子高高的年轻男教师,刚从北京体育学院毕业。他一看见我们班这群年龄参差不齐,歪歪扭扭勉强站好的女生时,自己先不好意思地红了脸。他站在我们面前说话,声音越来越小,眼睛越垂越低,脑门上渗出一层亮闪闪的汗珠。我们同学彼此互看,极力憋着不让自己笑出声来。

农经系78级女生在上排球课。

好不容易老师开始做示范动作,这下可令我们大为赞叹,立刻都聚精会神了起来。只见他身体轻盈的像一头梅花小鹿,每一个动作极其标准且充满了美感。我从没有见过有谁跑步的姿势这么漂亮的:那加速的利落,落地的弹性,身体的协调,根本挑不出一丝毛病,在旁边看着他跑真是一种享受。

他跑完就是我们学生跑,两人一组,卡表跑百米,跑完的人站在那一头等着。轮到了我,老师把高举的手一落下,我就跑了出去。我突然发现怎么不会跑了,一使劲儿脚后跟居然能踢到屁股,塑料鞋底噼里啪啦扬起了一遛的尘土。我使劲摆动着胳膊,左右摇晃着脑袋,费了大劲才跑到终点。然后我弯下腰喘气,接着又不停地咳嗽,一副没用的狼狈相。

当我直起身来,看到班里的男生也在操场那边跑。只见我们班的老大哥正弓着个身子,歪着个头,姿势极其古怪地倾斜着跑,他眼珠凸瞪,表情挣扎得就像要去赴死,使出了吃奶的气力。和他一组的是体育委员苏长青,他把老大哥远远地甩在后面。我越看越觉得滑稽,终于乐得又弯下了腰去。

1980年人民大学运动会,学校长跑队队员、档案系78级胡鸿杰(左)获得男子100米冠军。

我们大学77级招收的学生很少,全校一共140个人,但是彼此年龄却相差甚远。我们系40个人里面最大的是“文革”前老高三的32、33岁,最小的是当年的应届生18岁。不瞒你说,我当时觉得那些二十八九岁的女同学们年纪怎么那么大呀,她们打起篮球来弯曲着双腿,张开两只手,像老母鸡认真护着小鸡;可今天我再看二十八九岁的女子,觉得她们可真太年轻了,一个个脸上青春洋溢,身手敏捷,目光烁烁,感叹年轻就是美。

你看,就连我这么固执的人,眼光也会有如此巨大的转变,可见客体会随着主体的不同而变化着。难怪人们永远争吵不休,都觉得自己正确,只因你心中的美人就是他心中的无赖。 

因此,大家在追求永恒真理的路途中困惑重重啊!我本人既缺乏信仰,又意志薄弱,很容易就像年轻人一样陷入存在主义的泥沼,越是挣扎陷得越深。一旦浸入沉思,就不可救药地要面对生命价值何在的矫情问题。 

唉,我怎么一走神就跑题了,看来思考是毒品,需远离!当看山不是山,看水不是水,就是该停步坐下休息的时候了。

1980年人民大学财政系运动会,78级杨宾和张河参加1500米跑。

当年我的同学们对学习都有巨大的热情,每天除了吃饭睡觉什么不干,唯有埋头苦读。他们常常对逝去的蹉跎岁月感伤不已,说坐在课堂里,就恍如身在梦境中。其实我也喜读书,但比不了别人板凳能坐十年冷,我还特需要偷跑出去玩玩儿,哪怕只是在风中看树叶摇曳,听孤雁鸣叫,都是满足;逃课看电影,颐和园打雪仗,商店买零食,地下帮忙发行《今天》杂志,那更是窃喜,心情能好上一整天。所以当班体育委员苏长青带着体育老师来说服我参加运动队时,我想都没想就一口答应了。运动能够流汗,发泄无处发泄的青春,正是我需要的。

然而,第一天我就反悔了。原因是清晨还黑咚咚时候,老师就来敲我的窗。当时我住在红一楼的一层,宿舍里放了四张上下床,铺上睡了八个人,为了不吵醒大家,我咬着牙迅速穿上衣服,半睡不醒地轻手轻脚开门出去。一走出楼道口,老师早已抖瑟瑟地站在那里等了。他在前面慢跑,我在后面跟着。 

热身后,我们拉腿,小步跑,高抬腿,后蹬跑…… 

这时我心里斗争极为激烈,早晨睡觉是我人生第一大要事,宁可从不去食堂吃早餐,也要多睡半小时。如果每天摸黑早起,我一想到这儿,痛苦感就强烈涌出。不行,我立定主意,必须马上退出田径队!

1980年首都体育馆的校庆大秧歌。

这时,老师走过来,腼腆地对我说:“以前练过短跑吧,你的后蹬跑跑得很好。”

“高中时跑过。”我无精打采地嘟囔了一句。

“你是哪年的高中?”他问。

我回答了。他惊讶地说他也是那年的高中生,后来到了国家专业队跑短跑,然后又上了体院。我问你是某某年生人?他说是,那只大我两岁。他姓肖,我笑着说那你真是小老师。他也笑了,并放松了下来。 

 停了一会儿,他很诚恳地对我说,“我真感激你和苏长青能来运动队。我刚参加工作,主任让我主管田径队,可学生的年龄这么大,跑都跑不动,怎么组织啊?急得我好几天睡不着觉了。”

我愣了一下看着他,要求退出的话到了嘴边竟说不出口了。

小老师举手投足间都透露着初入社会的生涩,他甭提多认真地指导我,一点都不糊弄,我被迫也不得不认真起来。他把我当成是朋友,有苦恼就对我诉,都是些刚工作的人常遇到的挫折感。一天他对我说,“苏长青特好,因为他是党员。”我笑了,问:“党员就一定好吗?”他吃惊地张大嘴,半天咽了口吐沫,那眼神不相信我会说出这种话。

1979年秋北京市高校第19届学生田径运动会,人民大学贸易系78级宋凤翔万米冲刺。

既然成了朋友,就得互相罩着,这没什么好说的。接下来的日子,每天清晨当我极不情愿地在黑暗里挣扎着起床时,心里都要诅咒他:“你怎么还不生病,还不摔了胳膊摔了腿,还不睡过头,还不去找个女朋友烦你,还不调动工作……” 

然而,我终究没有忍心提退出田径队的要求。

暑假一过,校园就异常热闹了起来,我们学校78级招收的学生超过了77级的数倍,这其中有很多年轻的高中应届毕业生,他们壮大了我们田径队。小老师自始至终训练我,就像是要训练出个真的运动员。我屡屡对他说,我只是混混,别那么认真。其实我当时已经跑不快了,成绩也只有15秒左右。

但是他不放弃期望,说我的问题就是力量太差,逼我练单杠和举重,还说要多吃,吃大肉,你说这可能吗?我们77级人少,不在学生食堂吃饭,在教师食堂吃饭,每次只要遇见小老师,他都要看我打的什么菜。

那年的秋天,学校举行了第一届的运动会,地点是在海淀体育场。记得那天非常令人兴奋,连我们班老大姐的眼睛里都洋溢着小女孩般的欢快。大学里由于不同的科系,学的东西不一样,大家谈不上竞争,谁也不比谁优秀。只有在这种运动会或歌咏比赛的时候,才能显示出哪个集体最团结。

财政金融系78级选手的背越式跳高。

我们班的班长、体育委员还有其他班干部,都是超级有集体荣誉感的人。只要有各种比赛,他们都会铆足了劲儿动员大家参加,并认真地组织。这次运动会哪个同学报哪个项目,还没经过本人同意,班干部就已经研究好并给大家报了名。比如说我接到的指示是,除了参加百米,4x100米接力以外,还要参加女子跳远。

运动会是以不同年级,不同系为单位,分成了一二十个组,最后总分最高的为总冠军。全校数我们系77级人最少,仅这一项就处了弱势,再加上全班就我们三四个年龄小的,所以比赛前大家没抱什么希望。谁想得到,比赛开始后频频爆出冷门,除了苏长青一个人就连拿四个冠军以外,我们班又小又瘦的女同学孙羽跑1500米,连球鞋都没穿,居然跑了个第一名。这下全班同学都大大地亢奋起来了,肾上腺素迅速上蹿。人有多大胆,地有多高产,只有想不到的,没有做不到的,我们拼了!

到了4X100米接力,我还是跑最后一棒。第一棒是班里最小的袁若霞,第二棒是唐灿,第三棒是1500米的冠军孙羽,这三个人就像吃了兴奋剂,一个比一个跑得快,我看得都傻眼了。等我接到棒时,后面的人还离得很远。

1981年人民大学田径运动会,新闻系获得男子4X100米接力第三名。

我一点压力没有,闭着眼睛自个儿跟自个儿比,跑道两侧一大堆别的班的朋友也在给我呼叫加油,我甩下了第二名50多米。这下可好,别人努力了半天,风头却被我抢了。可是谁在乎呀,我们高兴得疯叫乱跳,比奥运会冠军还激动。

当我走到跳远比赛的沙坑时,小老师在那里等我,他旁边还站着一个脸庞黝黑的青年。小老师介绍说那是他体院的同学,跳远的,他让我试跳了一次给他看。黑脸青年面无表情地说助跑不对,于是他来回跑跑走走,帮我重新量了个步子,把助跑距离增加了一倍,又分成两节,让我跑到第二节时再全力加速。

我当然不乐意,这紧要关头用不熟悉的助跑,我很可能会踩线犯规。但是他坚持不松口,我只好按照他画的线试跳了一次。真没想到,我居然比平时跳远了40多厘米。我不敢相信,觉得一定是量错了,又拉了一遍皮尺,是真的。我惊喜地抬起头看黑脸青年,他斜着眼有点得意地正对我笑呢。

跳远是最后一个项目,聚集在旁边观看的人越围越多,我很紧张,好像身旁的人一个都不认识了,只是全神贯注。开始是男生先跳,冠军被新闻系78级的小广东谢一宁得到,第二名是我们班的杨玉生。轮到女生决赛了,在黑脸青年的指导下,当然得到冠军的就是我了。 

1980年人民大学田径运动会,档案系78级体育委员张辑哲(左1)在领取男子团体总分第一名奖状。

更没想到的是,我们班的分数线越爬越高,居然成了全校的总冠军。

一星期后,新闻系78级的孟国治给我送来一张黑白照片,是我跳远跳在半空中时他拍的。他对我说:“真看不出来,认识你这么久,以为你是个娇滴滴小半碗莲子粥都喝不下的。” 

我接过他的话茬:“没想到却是个大口吃肉,大碗喝酒的。”

 

作者简介 杨劲桦,从小生活在北京部队大院,1974年高中毕业赴北京郊区插队,1976年入职央视电视编辑。1977年考入中国人民大学,毕业后回央视工作。1983年留学美国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电影学院,荣誉生毕业,获MFA艺术学位。1992年返中国创办雅的尔、中博等公司,2002年再度赴美定居,现为电影公司CEO。2010年在国内出版《梦回沙河》。

(老照片选自《我们同学  中国人民大学7778级入学30周年纪念》画册,特此鸣谢。)

文章来源:新三届公众号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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