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977年恢复高考:恢复了知识的尊严 感恩至今
涂光晋在北京大学
1977年,中国的年轻人陆续听到一个好消息:中断了十多年的高考要恢复了。于是在大江南北、城里山村,很多年轻人重新拿起丢掉了十年的中学课本,挑灯苦读,希望重圆学习知识的梦想。涂光晋就是他们中的一个。那一年,全国报考大学的人数是570多万,录取人数27万人,录取率4.7%。
在涂光晋最终如愿考进北京大学之前,她的父亲已经去世了。拥有美国康奈尔大学博士学位的父亲,临终前曾抱憾一双儿女都没有接受高等教育。在恢复高考之前,涂光晋这个师大女附中的优秀学生已经当了近6年农民和3年多工人。她和她的同代人一样,是带着满身沧桑与阅历走进大学校园,迎接命运的转变。她从不抱怨26岁之前的艰苦磨砺,但对恢复高考带来的命运转折,至今感恩。
从17岁的下乡知青到23岁最好的女车工
涂光晋17岁是北京师大女附中最好的学生之一,但因知识青年到农村去,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,很有必要”登上了赴延安的火车。但当时的她“认为当农民也不失为一种人生选择”,即便秋收挑担一天磨烂一件衬衫,也无任何怨言。
1974年,涂光晋回到北京,被分配到西城汽车修理厂当工人。她先后当过模工、车工和汽车修理工。抱着“当农民就做个好农民,当工人也要做个好工人”想法的她,很快得到了老师傅们的赞誉和喜爱,因为她是车活儿最好的青工。
但是,已经准备踏实当工人的涂光晋还是难免失落。那是在去北京大学看望被推荐为工农兵学员的中学同学时。表面上和别人一样说笑,但心里很难受——由于生病失去了被推荐的机会,上大学已经遥不可及,她看不到前途和希望。那天和同学告别后,她独自在北大的未名湖畔站了很久。
高考作文《我在这战斗的一年里》得高分
1977年夏天,恢复高考的消息开始在社会上流传。涂光晋听说后兴奋莫名,四处借来初、高中的课本,晚上下班后就复习。比她还兴奋的是她父亲,当时已经生病住院的父亲在病床上还坚持帮她补习数学,康奈尔大学博士出身的老人,在昏迷中还念着那些数学公式,那一幕永远留在涂光晋的记忆里。可是还没等到恢复高考的消息公布,父亲就去世了,临终前还抱憾,两个儿女都没有接受高等教育。
之后的事也不顺利。先是涂光晋被厂里通知不能报名高考,因为当时要求25岁以上的报考者必须念过高中。她就自己跑去报名点,力陈自己差一个月才满26岁,这才报上了名。离高考还有10天时,她又出了工伤,右手中指的皮肉被机器掀起一大块,缝了9针,不能写字了。于是妈妈帮她摘抄学习笔记,考试前一晚还逼着她背半角公式和倍角公式。也是妈妈,在填报志愿时坚持让涂光晋填报北京大学图书馆专业,因为她始终相信自己的女儿是最优秀的。
高考前一天,涂光晋提前去医院拆了线。但右手缠着绷带还是不能打弯,写字很不方便。在考场上,她一怒之下自己拆了绷带,夹着笔答题。那一年北京高考的作文题是《我在这战斗的一年里》。涂光晋的作文开头是这样写的:“我在这战斗的一年里……拿笔的手还裹着绷带……”这篇作文获得了高分。
-满手油泥去见北大老师
也许是因为那么多病历放在档案里,涂光晋尽管平均每科考了80分以上,还是没有第一批被北大录取。后来,中央多家新闻单位由于多年人才匮乏,强烈要求北大新闻专业扩招。扩招40人的决定下来后,当年主管北大新闻专业招生工作的秦硅老师给涂光晋打来电话,问她图书馆专业招满了,是否愿意考虑新闻专业,并请她去招办所在的崇文门宾馆面试。那一年,时任北大副校长、主管招生的张龙翔定下的规矩是:不要因为学生家长的所谓历史问题,影响正常招生。秦硅老师在录取时,发现一些考生第一批没被录取,是因为档案里有“祖父在台湾”、“父亲是右派”等内容,在第二批录取时都拿了出来。
接到秦硅老师的电话时,涂光晋正躺在汽车底盘下揭油底。她来不及洗掉手上的油泥,就骑车从广安门赶到了崇文门。可是晚上当她把被北大录取了的消息告诉妈妈时,妈妈一点儿笑容都没有。“因为多年的政治运动经历让她担心这个专业的前途。”涂光晋说。
“做梦般地”进入北京大学中文系新闻专业学习
再次走进北大校园那天,涂光晋再次来到未名湖边,流下了眼泪。那年她26岁,是班里年龄最大的女生,比全班年纪最小的同学整整大了10岁。但她不是为自己的经历流眼泪,而是为那些同样经历了坎坷,却没机会再读书的同龄人难过。“大学四年,我不是为我个人学习,而是为我父亲,为我们那一代人学,我没有权利不好好学习。”
北大中文系77级在当年是当之无愧的天之骄子。在课堂上,他们率先开始了思想解冻和重建的过程。虽然教材还没来得及更新,还有“文革”前、“文革”期间工农兵学员的内容,但课堂上的自由之风已经恢复。头两年,新闻专业70人与文学专业49人一起上基础课,同学中有陈建功、马波(老鬼)、査建英等后来的作家。憋了十年,学生们拼命学习,老师们也热情极高。以中文系的古典文献专业为例:北大古典文献专业创始人之一阴法鲁先生、唐宋辽金史专家邓广铭先生、专攻甲骨学与殷商史的裘锡圭先生、历史文物鉴定专家史树青先生都亲自给学生上课,名教授们只上课还不够,下了课还跑到学生宿舍去讲。那四年,涂光晋不能住在学生宿舍,因为每天下课后要回家给母亲、姑姑、侄子做饭,做家务。尽管如此,她毕业时的各科成绩仍然名列前茅,被一致推选留校任教。
毕业后,涂光晋在中国人民大学新闻系教书,一教就是26年。她获得了一位教师能获得的几乎所有荣誉,她主讲的《新闻评论》被评为北京市和国家精品课,她还读下了新闻学博士学位。
她的课入选了人大学生网站评选出的“人大最值得上的几门课”。“听涂老师的课是一种享受”——这是一位学生给她的评语。她挂在嘴上的话是:“当农民就当个好农民,当工人就当个好工人,当老师就当个优秀老师”。
恢复高考改变了这一代人的命运,也为蓄势待发的中国储备了一大批人才。恢复高考,结束了之前近10年按家庭出身推荐上大学的制度,把“用知识改变命运”的平等机会还给每个年轻人。
恢复高考,就是恢复了知识的尊严,重新肯定知识的价值,昭示了理性的复苏,开启了“尊重知识,尊重人才”的新时代。 (作者:雷嘉)